余逢春站在蒲团前,定定地朝上看着,没有叩拜的意思。
十五年前,他来到这个世界。
当时的太祖皇帝,也就是邵逾白的爷爷正值鼎盛之时,绍齐虽然常年打仗,国库空虚,但也算得上一句太平安乐。
邵逾白作为皇孙,年纪尚小,被保护得很好,余逢春无论如何都没有机会接近。
几次尝试失败后,他索性就在景潭寺住了下来,等待时机。
这一住,就是三年。
过去的景潭寺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寺庙,冬日里甚至没多少炭火,需要化缘布匹来挡风。
余逢春和一众身强力壮的武僧一起砍柴烧火,下山买东西时还专门给小沙弥买了糖吃。
对整座景潭寺来说,余逢春是个怪人,他住在佛寺,衣食住行都同他们在一起,却对佛祖毫无敬畏之心,从不叩拜,每次路过只是淡淡地看一眼,极为失礼。
可偏偏,余逢春是寺庙里最能和方丈说得上话的人,他不谈佛法,许多见解却与佛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时常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许多年轻僧人都爱和他聊天。
那个雪夜,皇孙上山将他请走,此后数年,余逢春再没回来过。
不少僧人还挺想他的。
……
多年不见,余施主风采依旧。
声音从身前响起,余逢春并不意外,微微转身,看到一个老和尚从后殿走来,眉毛胡须一片花白,老态龙钟。
慧空方丈。
余逢春和他问好,往旁边一看,发现邵逾白不知何时已离开正殿。
慧空看穿他所想,安然道:陛下去后面看海灯了。
他还点了海灯?
慧空双手合十:一年四季未有一日间断,陛下心诚,可感天地。
闻言,余逢春嗤笑一声:多年不见,你也会说这种酸话了。
慧空丝毫不见愧疚,道:此乃人之常情。
说罢,他走出正殿,左手往旁边走廊一指,邀请余逢春往茶房去。
余逢春向来不愿意在满是金身佛祖的地方久留,见慧空邀请,便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去了茶房。
茶房里装修异常简洁,仅有一把方桌、两个蒲团,以及一套粗糙茶具。
余逢春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看着慧空把今年的新茶磨了又磨,磨出一阵干燥的茶香。
刚刚见过的小沙弥送来热水,瞧见余逢春后脸又是一红,急忙跑了出去。
一片热气氤氲中,余逢春看清了慧空身后的那道书法长卷。
缘起性空,性空缘起
是讲前世因果的。
余逢春双眉微颦。
等慧空把茶送到他面前,余逢春接住,开门见山:为什么?
他没有问出具体的问题,但对于慧空来说,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慧空笑着说:施主还是和以前一样,明白洞察。
余逢春不言,喝了口新茶,品出满嘴苦涩。
慧空坐在他对面,明明已经老去,可眼神仍然清明锐利。
注视余逢春片刻后,慧空轻声道:我观施主面色,似是大病初愈。
余逢春放下茶杯。
差不多。
若是如此,施主真的要好好调养,不然以后会很难过。
我知道,多谢你。
慧空闻言,笑着摇头。
贫僧不过随口一提,如果这也要谢,那太生分了。他说。前些日子陛下派人上山,问了我一些事情,我本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余逢春算了一下时间,问:三日前?
不,慧空再次摇头,三个月了。
三个月。
那基本就是自己刚和邵逾白见面的时候。
此时的余逢春早就没有了刚来时的自信,他知道邵逾白会认出自己,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他不由得问道:他问了什么?
慧空道:陛下问,已故之人还能回来吗?
……
茶盏滚落在地,水沿着地砖上的缝隙流淌,茶室内安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