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冬噩梦惊醒,一夜未眠,常青青心中不安,立时就放了飞书出去。但黔州距京城近四千余里,这个天的好些水路又不好走,哪怕一路快马驰骋、昼夜不歇,单程都至少需要七八日,因此就算燕颂第一时间收到飞书,也是赶不上的。
燕冬何尝不是明知故问,有些不满地犯嘀咕,各部都快休岁假了,偏偏要派大哥去黔州,驴也不是这么使的呀。
谁让咱们世子深受重用呢?黔州地方出现了黑心官,招出游行这样的祸事,朝廷需得尽快平息这场风波,安抚百姓,这时就需要一位既能代表朝廷又能体贴圣意、雷厉风行足智多谋身子骨还硬朗的人来担这趟差事&ash;&ash;没法子,常青青叹息,世子就是太能干太厉害太得圣心了!
燕冬自小就喜欢听人夸燕颂,闻言眉眼一松,总算露出点笑的模样,嘿,把炕桌搬来,我要写封信。
好嘞。常青青把燕冬搀起来,掖好被子,转身去把床尾的炕桌搬上床。
炕桌是束腰海棠式,镂雕如意头,和寝卧的家具配套,都是去年燕冬从熏风院搬出来时,燕颂亲自挑选料理的。
兄弟俩幼时同住一院常见,但在京城的大户人家里,最多十二三岁就得分院,像小公子这样在熏风院住到十六岁的实属罕见。但想想小公子是世子带大的,也就可以理解了。
郡主刚怀上小公子的时候,恰逢北夏骚扰边境,屠戮犯凶,陛下决议出兵,一为边城军民讨还公道,二为大雍一统天下。国公领命为北境元帅,郡主同往先锋营披甲,过了俩月才知道小公子的存在。
小公子在烽火连绵的边城降生,时值小寒天,所以名冬。边城苦寒,和风春日少见,因此城名逢春,这也是他表字的来源。
前线危险,边城苦寒,战事操劳,周岁宴后,国公和郡主便派遣亲卫将小公子和世子送回京城,请弟弟代为教养。
就这样,燕二爷开始了替哥嫂教养四个孩子的生活。
据说起初二爷非常头疼,他这么一位忙着编书修史的鳏夫要教养一双三岁大的龙凤胎已经是左来右去,如今再来一双,只恨长不出三头六臂!
所幸世子幼而岐嶷,不要二爷操心,甚至代为承担了照顾幼弟的责任。
周岁宴时,小公子从三米长的桌头歪歪扭扭地边爬边走,没拿爹爹的小木枪、娘亲的小横刀、二叔的缩小版《千字文》和代已逝二婶所做的玉算盘,更没看别的,只咧着糯米小白牙、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抱住了站在桌尾的大哥。
周岁宴后,原本打算跟在父母身边的世子陪着小公子一道回家,将奶乎乎的肉团子抱入了熏风院。
前线烽火七年,熏风院里,寝屋床前的小摇床撤下了,两岁的小公子搬上床,和世子同床而眠;书房里新添了一张小书桌,三岁半的小公子坐在小椅子上,跟着世子开蒙习字,用小蚯蚓似的笔触给前线的爹娘问安,天气好的时候总要牵着世子的手,赖着跟去社学,然后靠在世子身上伴着琅琅书声呼呼大睡;过了一年,院里搭了座木香棚,小公子迷迷瞪瞪地窝在摇椅上陪世子晨起练武、夜间练琴;六岁时,小公子提早入学,堂堂正正地做了世子的小尾巴,整日同出同归;第七年,班师回朝,一家团聚。
小公子是金玉,世子便是那严丝合缝的铁瓮,他们熟悉了在同一天地里彼此相接,数年不改。是以这些年来,国公和郡主从未让兄弟俩分院,直到去年,世子主动提起此事。
常青青记得那时小公子的反应,茫然震惊、反应不及,紧接着不解无措、询问原因,世子云淡风轻,只说他年纪到了,要学着独立生活。
天塌了地陷了,大哥不要我了!
小公子泪光一闪,撒娇请求耍赖三招连出,可惜世子态度坚决。于是泪水堪比小瀑布似的往外喷涌,连声质问,拍桌跺地,撒泼打滚的架势汹汹打出,仍然未果。小公子闹累了,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当夜就扛着两个好大的碎花包袱离家出走了。
小公子伤心欲绝,竟一鼓作气跑出了京城,但说来倒霉惊险,人才出城没几里就在京郊被绑了!勒索信一送到世子手里,小公子的离家出走计划当日就崩了盘。
常青青不知那日在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世子出发时神情阴沉难言,小公子被带回来时竟没再继续反抗,不甘不愿但又乖顺地搬进了逢春院。
长兄如父,小公子依赖亲近世子,却也畏惧那把施教训责的戒尺。但那日后,小公子好似对世子新增了一种畏惧,缘由不明。
好在逢春院的家具陈设、用人都是世子调度安置,门匾也是亲提,用心可见一斑,要紧的是挨着熏风院,这让无计可施只能接受现实的小公子聊以慰藉,就这么住了下来。
回忆间,常青青将笔墨一一摆好,轻步退到外间,不打扰燕冬写信。
燕冬拿笔蘸墨,笔尖停在纸上,落下墨痕:大哥敬启&ash;&ash;
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