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问黎一袭长衫,外套着毛领大氅。眼如墨,发高束,薄唇轻翘静望着他。
君子如玉,儒雅温润。
山村寂静,冬日寒凉。忽然之间,恍惚唯有眼前一抹艳色。
他轻哄道:交钱了,小鱼老板可交人?
陶青鱼怔愣。
方问黎注意着隔着银票交叠的手,也没有移开。
他问:没想到是我?
陶青鱼笑笑,可神情又是苦的。他收回手无力垂在身侧。方夫子别开玩笑,我开不起的。
不开玩笑。
生意人要诚信为本。我按你说的先交钱了,小鱼老板可交人?方问黎矮身紧盯着人问。
我不要。
陶青鱼提步就走。
而身后,那和蔼妇人看着他俩。目光渐渐柔和。
方问黎随着他一起走。看他单薄的衣服又脱了大氅给他披上。
我能帮你。
陶青鱼停下,杏眼望着他。一张脸被兔毛托着,瘦得双颊都凹陷了。
为什么?他眼里是真切的疑惑。
方问黎自嘲一笑,道:也是帮我自己。
陶青鱼还是摇头。
他自认他俩的交集就是卖鱼。他们是客人与摊主,是书院夫子与卖鱼郎。
他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俩关系已经到了能互相帮忙的地步,也不觉得自己有能耐帮他。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方问黎慢慢挺直身子,定定注视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人。
他忽然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到底还是要这样做。
他道:你想去钱庄卖鱼塘?我问了,还是按照原来薄田的价钱才能卖,最多十两。
若是贷,也只能贷抵押的三倍。三十两。
陶青鱼忽然想笑。
却没曾想唇上伤口又裂开,血溢了出来。
他背对着人喃喃:少一点也是一点。
和我成亲,我给你二百两。什么时候成亲都可以,你只需要点个头应下。
方问黎拦在他前面,微微矮身。
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陶青鱼整个笼罩,好似将风霜挡在了外面。
二百两?陶青鱼这才又看他。
方问黎心中堵得慌。
嗯,二百两。
陶青鱼扬起笑,小心试探问:可以借吗?
方问黎别开眼,狠下心道:不可以。
我需要成亲。
陶青鱼像是确定了什么,笑容真诚了。
他唇角还溢着红丝,脸上沾满风霜,发丝都没有从前那般光泽黝黑。
但此刻像难得喘息般地一笑,让方问黎得以窥见从前鲜活阳光的小哥儿。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只要五十两就可以了。
方问黎也笑。
他伸手,只轻轻碰了碰哥儿额角的碎发。
顶着哥儿疑惑的眼神,他将手摊开,露出里面握了许久的竹叶。
不用,既是成亲,便不该亏待你。
他知道,哥儿在确定他有所图。知道他图什么,自己又给得起,这银票才能拿得。
他还知道,这银票他当是借的,以后必定想还。
哥儿不是富足生活养出来的单纯哥儿。他摸爬滚打,倔强生长。从来都知道,世间没有白来的便宜可占。
方问黎将那一百两重新递过去。
看着哥儿接过,他既松了口气,也心揪得藏不住戾气。心中翻涌,后悔至极。
若没有这场意外,他都准备好了将人娶进门。若他再早一点提亲,也费不着用这种伤人的手段。
可即便如此,陶青鱼并没表现出被冒犯的愤怒与不甘。
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薄薄的一张银票。
方问黎闭眼,藏住心中阴暗。睁眼又成了那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