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吃糖,但家中幼弟喜欢,所以我自小养成了随身带糖的习惯。那年他才七岁,很离不开我,可赈灾事忙,秦州情况也难,我不能带着他。收到旨意那会儿,他抱着我哭得很厉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便与他说了秦州的情况,他听了后也很焦心,总算肯放我走了,临走时还给我装了一大匣子梅子糖,很天真地嘱咐我说,灾民渴了很久,可以给他们吃一颗生津解渴的梅子糖。
彼时燕冬把他送到城门口,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但这回没有哭闹挽留,只是一手握着哥哥的手,一手抹眼泪。燕颂穿着县学学生的襕衫,简单地扎着髻,见状单膝跪地,好让弟弟伸手圈住自己的脖子。
不哭。燕颂摸着那毛绒绒的后脑,你乖乖在家和二弟三妹读书,等我归家,期间家书不断,有什么都写在信里。
嗯……燕冬乖乖应声,因为此前哭了好几次,鼻音很重。他用小脸蛋蹭着燕颂的脸,因为很用力,挤出了嘟嘟的脸颊肉,哥哥也不要渴着自己,多喝水,多吃糖,还要很快地给我回信。
燕颂盯着眼前这张红彤彤的小脸,语气很郑重,好,哥哥记住了。
后来燕颂到了秦州,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很多死人,十二岁的少年不够无畏,难免心生胆怯,于是他想起那双琥珀似的眼睛,想起那一匣子专门单独为他准备的梅子糖。
想到这里,燕颂的眉眼松了松。
我记得你。燕颂看着花十三郎微微睁大的眼眶,淡声说,那是我第一次去赈灾,生离死别、易子而食,惨事太多,所以那年我见过的人很多都还记得,可你不记得你自己了。你不记得你接过梅子糖时说的那句‘世子慈悲心肠,必有福报’,不记得自己给无力的老人喂水喂饭的模样,如今你是花十三郎,为着钱帮邪|教杀生虐生,为着这一身便于逃走的衣裳可以随手杀掉过路的新娘然后鸠占鹊巢&ash;&ash;
她本就是要死的!花十三郎辩驳,是她家里为了那五十两给她许了冥婚,比起在喜棺里活活闷死,我一刀杀了她,算帮她好走了!她能怪我吗?她只能怪她自己天生贱命,投错了胎!
他哆嗦地吸了口气,哀怨地说:我也是!如果我投生做了高门小姐,是不是就能和你门当户对?我们&ash;&ash;
不能。燕颂掐住花十三郎的喉颈,用一种很冷淡平静的目光看了他最后一眼,轻声说,我有所爱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从来珍之爱之,旁的不再入眼。
他声色温存,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花十三郎眼前一暗,已经被扼断了喉骨。
燕颂松手起身,微微抬手,常春春快步上前替他脱掉指套。他最后那句话太轻,常春春没听见,说:将死之人的疯言疯语,世子不必放在心上,中蛊的事怕是不好张扬,我立刻私下张罗名医前来为您诊治,确认是否对您无害。
你觉得他在疯言疯语?燕颂瞧着常春春。
当然。常春春说,我与您形影不离,还能不知您有没有中意的人?
燕颂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看来他藏得很好。
……
又是这个梦,燕颂睁开眼睛,平静地看了眼雕花床顶,起身下床。
看了眼香漏,快到卯时,常春春很快将薰好的袍子拿进来,伺候他更衣洗漱。
侍从麻利地整理床被,侧身要走时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团脏帕子,世子虽然没有家室,可到底是个正常男人。他没敢多看,拿起来放进篮子里,转身退下了。
*
仁药堂,小间木门紧闭。
屋内,元元把手从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收回,说:从脉象上看,是气血郁结。
气血郁结会做春|梦吗?燕冬小声问。
失眠多梦是症状之一,但春|梦且梦遗嘛,年轻大夫清秀的脸上满是促狭,许是你快满十八、春心萌动的原因。